编者按:好莱坞著名电影人黛安·基顿离世之后,各方都以不同的形式怀念她。美国最大的院线AMC宣布将安排她主演的《安妮·霍尔》和《爱是妥协》重新上映;她的回忆录《再来一次》(Then Again)和散文集《实话实说》(Let's Just Say It Wasn't Pretty)在过去几天里,登上了美国畅销书排行榜的榜首;她主演的影片也升至影视点播平台的前几名。
而好莱坞一众名人的哀悼中,最情真意切的文字还是来自与她合作了八部影片的伍迪·艾伦。因为平时不使用社交媒体,伍迪·艾伦昨日特意在网络媒体The Free Press上发表长文,回忆自己与黛安·基顿相识相恋的点滴。
以下为纪念全文:
从语法上来讲,“最独一无二”这个说法并不正确。然而,在谈到黛安·基顿时,所有的语法规则——或者说所有的规则,都可以打破。她的存在前所未见,恐怕也再难复现。她的面容与笑声总能点亮她踏入的每一处。

2017年,伍迪·艾伦为黛安·基顿颁发美国电影学会终身成就奖。
我初次看到她那高挑又充满灵气的身影是在一次试镜中。当时,我心想:假如哈克贝利·费恩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,那就一定是黛安·基顿的模样。她刚从橘子郡来到纽约追逐演员梦,先是在衣帽间当挂衣女郎,随后在音乐剧《毛发》里拿到了一个小角色,最终成了那部剧的女主角。
那段时间,制作人大卫·梅里克(David Merrick)和我正在莫罗斯克剧院为我写的戏《呆头鹅》寻找合适的女演员。桑迪·迈斯纳(Sanford Meisner)在一堂表演课上告诉梅里克,有一位崭露头角的年轻女演员才华惊人。她走了进来,开始念台词,让我们俩眼前一亮。不过,我们发现有一个小问题,那就是她看起来身高要比我高。真要是这样的话,那就会喧宾夺主,抢走了剧中笑料的光芒。于是,我们就像是两个小学生那样,背靠背站在舞台上,比起了身高。幸好,我们其实一样高,她被选上了。

黛安·基顿与伍迪·艾伦在电影版《呆头鹅》中
排练的第一周,我们一句题外话都没说。她害羞,我也害羞,两个害羞的人碰在一起,可以想象气氛有多无聊。终于,我们凑巧在同一时间获得了暂时休息的机会,于是就在第八大道上某家小餐馆里一起草草扒拉了几口。那是我们第一次私下接触。她是如此迷人,如此美丽,如此神奇,让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理智。我心想:我那么快就已经坠入爱河了吗?
《呆头鹅》开演时,我们已经成了一对。大约就在那时,我给她放映了我拍的第一部电影。我叫她做好心理准备,提醒她这电影其实相当糟糕,拍得非常失败。结果她从头到尾看完了《傻瓜入狱记》,还觉得非常有趣,非常有原创性。后来,这部电影上映了,确实取得了成功,也证明她的眼光准确,从此我也再没怀疑过她的判断。在那之后,我拍的每一部电影,都会先拿给她看,渐渐地,她的褒贬成了我唯一关心的事。

黛安·基顿与伍迪·艾伦在《安妮·霍尔》中
再往后,黛安·基顿成了我拍电影时想到的唯一观众。我从不看任何人写我电影的影评,我只在乎她怎么说。如果她喜欢,我就会觉得这是一次艺术成功。如果她不怎么欣赏,我就会试着用她的批评意见作参考,重新剪辑一下,希望能做出让她更满意的版本来。
那时我们已经同居了,我是通过她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。她在喜剧和戏剧上天赋异禀,但她也能唱歌,也能跳舞,而且总是充满感情。她还写书,还摄影,还会制作拼贴画,还懂装饰房屋,还能执导电影。总而言之,和她在一起,总能带给我无穷的欢乐。

黛安·基顿与伍迪·艾伦在《曼哈顿》中
尽管她性格腼腆、为人谦逊,但她对自己的审美始终非常自信。无论是批评我的电影还是莎士比亚的某部戏剧,她都秉持同样的标准。如果她觉得那部莎士比亚作品有问题——无论有谁,有多少人赞美过它,她都会坚持自己的观点,毫不犹豫地批评起莎翁。
当然,她的时尚品位也令人叹为观止。她的服装搭配堪比鲁布·戈德堡(Rube Goldberg)设计的连环机械装置。她搭配出来的衣服并不总是符合逻辑,却永远效果极佳。晚年,她的穿着也变得越来越优雅。

黛安·基顿与伍迪·艾伦在《傻瓜大闹科学城》中
我们共同生活的几年里,她教会我很多。比如:遇到她之前,我对暴食症根本闻所未闻。我们会去看纽约尼克斯队的篮球比赛,然后去弗兰基和约翰尼餐厅(Frankie and Johnnie’s)吃牛排。她会狼吞虎咽地接连吃下一块西冷牛排、炸薯饼、大理石芝士蛋糕外加一杯咖啡。然后我们回家,可不一会儿,她又烤起了华夫饼,或是做起了巨大的猪肉塔可卷。我就站在那里,目瞪口呆。这位苗条的女演员吃起东西来就像巨人保罗·班扬(Paul Bunyan)。直到多年之后,她写了回忆录,才谈到自己的饮食问题。但想当初我目睹这一切时,只觉得除了关于鲸鱼的纪录片外,我再未见过有人像她那样吃东西。

黛安·基顿与伍迪·艾伦在《爱与死》中
……
我们在一起度过了美好的几年,最终,我们又都各自启程。至于我们为什么分手,也许只有上帝和弗洛伊德才能解释清楚。
后来,她又和不少男人谈过恋爱,他们个个都比我更迷人。我则继续努力,想要拍出我那部始终没能拍出来的伟大杰作。我曾和她开玩笑说,我们最终会变成——她就像是《日落大道》里的诺玛·德斯蒙,我就像是埃里希·冯·施特罗海姆,曾经做过她的导演,现在却成了她的司机。但是,这个世界总是在不断被重新定义,随着基顿的去世,它也又一次被重新定义了。几天前,这个世界还有黛安·基顿存在。现在,这已经成了一个不再有她的世界。于是,这也成了一个更枯燥无味的世界。好在,还有她的那些电影在。而她爽朗的笑声,也仍在我脑海里回响。